打造網路口碑起手式應該要怎麼做?

買讚買粉絲數還有效嗎?

新手粉絲頁上路,高粉絲人數有什麼幫助?

臉書粉絲專頁一直是社群經營重點項目,「按讚數」「粉絲數」一直是多數人評估經營成效與人氣的標準與第一印象;而新手電商經營者,在銷售上屢屢碰壁,是投放廣告出了問題,還是客戶對你的粉絲專頁沒有信心呢?

舉個例子來說,對一些消費者來說,「讚」比較多的店家也許比較有可信度;或是「粉絲」越多的餐廳感覺就比較不容易踩到地雷

「買讚」、「買追隨者」是一個很重要的行銷環節,尤其Facebook、Instagram的經營者要透過絕對安全的方式,持續累積粉絲人數,這樣未來進行行銷的時候,就可以留給訪客最佳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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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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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2:保固是什麼?保固過期後就會掉光嗎?
A2:該類服務均有下降風險存在,下降是隨時可能發生的,因此保固是格外提供的保障,並不代表保固後就會掉光。如同您購買手機保固1年,1年內也是有壞的風險存在,但並不代表1年後就一定會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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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和粉絲互動 增加IG普通全球粉
。其實如果能夠和粉絲互動,那麼這就是拉近距離的一種方式,所以粉絲的消息必定要及時的回復,除了需要回復資訊之外,也可以通過遊戲獎勵的方式讓粉絲全部參與到其中,能夠有效增加粉絲的活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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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自媒體時,其實也可以選擇一些帶有爭議性的話題,然後讓讀者進行投票,完事之後也可以按照這些投票的資料來做出分析,其實這一種投票的行為對於文章的閱讀量而言沒有任何的幫助,但是卻能夠快速的吸引用戶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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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們也可以借助於節日的祝福來引發大家的關注,比如馬上就要迎來雙11,那麼也可以在自己的文章中分享,是否準備在雙11中買買買又或者有什麼樣的看法,在文章的最後也可以反問一下讀者,其實這就能夠引發讀者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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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寫一篇自我媒體的時候,往往都需要找一些熱門的新聞,如此才會有更多的收益,因為一些熱門的新聞往往都會和觀點有聯繫, 衝IG貼文臺灣真人留言那麼自媒體人首先就應該把自己的觀點闡述出來,如此就可以吸引其他人來評論,這就能夠有效提升粉絲的人數,當然如果你在尋找到話題性文章之後,根本不知道如何寫文章,不如考慮一下小發貓偽原創,你會發現寫一篇文章的速度更加的快。 衝fb粉絲團總讚數

林清玄:鴛鴦香爐  一對瓷器做成的鴛鴦,一只朝東,一只向西,小巧靈動,仿佛剛剛在天涯的一角交會,各自輕輕拍著羽翼,錯著身,從水面無聲劃過。  這一對鴛鴦關在南京東路一家寶石店中金光閃爍的櫥窗一角,它鮮艷的色彩比珊瑚寶石翡翠還要燦亮,但是由于它的游姿那樣平和安靜,竟仿若它和人間全然無涉,一直要往遠方無止盡的游去。  再往內望去,寶石店里供著一個小小的神案,上書天地君親師五個大字,晨香還未燒盡,煙香鐐繞,我站在櫥窗前不禁癡了,好像鴛鴦帶領我,順著煙香的紋路游到我童年的夢境里去。  記得我還未識字以前,祖廳神案上就擺了一對鴛鴦,是瓷器做成的檀香爐,終年氤氳著一樓香煙,在廳堂里繞來繞去,檀香的氣味仿佛可以勾起人沉深平和的心胸世界,即使是一個小小孩兒也被吸引得意興飄飛。我常和兄弟們在廳堂中嬉戲,每當我跑過香爐前,聞到檀香之氣,總會不自覺地出了神,呆呆看那一縷輕淡但不絕的香煙。  尤其是冬天,一縷直直飄上的煙,不僅是香,甚至也是溫暖的象征。有時候一家人不說什么,夜里圍坐在香爐前面,情感好像交融在爐中,并且燒出一股淡淡的香氣了。它比神案上插香的爐子讓我更深切感受到一種無名的溫暖。  最喜歡夏日夜晚,我們圍坐聽老祖父說故事,祖父總是先慢條斯理地燃了那個鴛鴦香爐,然后坐在他的藤搖椅中,說起那些還流動血淚聲香的感人故事。我們依在祖父膝前張開好奇的眼眸,傾聽祖先依舊動人的足音響動,愈到星空夜靜,香爐的煙就直直升到屋梁,繞著屋梁飄到庭前來,一絲一絲,螢火蟲都被吸引來,香煙就像點著螢火蟲尾部的光亮,一盞盞微弱的燈火四散飛升,點亮了滿天的向往。  有時候是秋色蕭瑟,空氣中有一種透明的涼,秋葉正紅,鴛鴦香爐的煙柔軟得似蛇一樣升起,煙用小小的手推開寒涼的秋夜,推出一扇溫暖的天空。從瀟湘的后院看去,幾乎能看見那一對鴛鴦依偎著的身影。  那一對鴛鴦香爐的造型十分奇妙,雌雄的腹部連在一起,雄的稍前,雌的在后。雌鴛鴦是鐵灰一樣的褐色,翅膀是紺青色,腹部是白底有褐色的濃斑,像褐色的碎花開在嚴冬的冰雪之上,它圓形的小頭顱微縮著,斜依在雄鴛鴦的肩膀上。  雄鴛鴦和雌鴛鴦完全不同,它的頭高高仰起,頭上有冠,冠上是赤銅色的長毛,兩邊彩色斑讕的翅翼高高翹起,像一個兩面夾著盾牌的武士。它的背部更是美麗,紅的、綠的、黃的、白的、紫的全開在一處,仿佛春天里怒放的花園,它的紅嘴是龍吐珠,黑眼是一朵黑色的玫瑰,腹部微芒的白點是滿天星。  那一對相偎相依的鴛鴦,一起棲息在一片晶瑩翠綠的大荷葉上。  鴛鴦香爐的腹部相通,背部各有一個小小的圓洞,當檀香的煙從它們背部冒出的時候,外表上看像是各自焚燒,事實上腹與腹間互相感應。我最常玩的一種游戲,就是在雄鴛鴦身上燒了檀香,然后把雄鴛鴦的背部蓋起來,煙與香氣就會從雌鴛鴦的背部升起;如果在雌鴛鴦的身上燒檀香,蓋住背部,香煙則從雄鴛鴦的背上升起來;如果把兩邊都蓋住,它們就像約好的一樣,一瞬間,檀香就在腹中滅熄了。  倘若兩邊都不蓋,只要點著一只,煙就會均勻的冒出,它們各生一縷煙,升到中途慢慢氤氳在一起,到屋頂時已經分不開了,交纏的煙在風中彎彎曲曲,如同合唱著一首有節奏的歌。  鴛鴦香爐的記憶,是我童年的最初,經過時間的洗滌愈久,形象愈是晶明,它幾乎可以說是我對情感和藝術向往的最初。鴛鴦香爐不知道出于哪一位匠人之手,后來被祖父購得,它的顏色造型之美讓我明白體會到中國民間藝術之美;雖是一個平凡的物件,卻有一顆生動靈巧的匠人心靈在其中游動,使香爐經過百年都還是活的一般。民間藝術之美總是平凡中見真性,在平和的貞靜里歷百年還能給我們新的啟示。  關于情感的向往,我曾問過祖父,為什么鴛鴦香爐要腹部相連?祖父說:  鴛鴦沒有單只的。鴛鴦是中國人對夫妻的形容。夫妻就像這對香爐,表面各自獨立,腹中卻有一點心意相通,這種相通,在點了火的時候最容易看出來。  我家的鴛鴦香爐每日都有幾次火焚的經驗,每經一次燃燒,那一對鴛鴦就好像靠得更緊。我想,如果香爐在天際如烽火,火的悲壯也不足以使它們殉情,因為它們的精神和象征立于無限的視野,永遠不會畏怯,在火煉中,也永不消逝。比翼鳥飛久了,總會往不同的方向飛,連理校老了,也只好在枝椏上無聊的對答。鴛鴦香爐不同,因為有火,它們不老。  稍稍長大后,我識字了,識字以后就無法抑制自己的想像力飛奔,常常從一個字一個詞句中飛騰出來,去找新的意義。“鴛鴦香爐”四字就使我想像力飛奔,覺得用“鴛鴦”比喻夫妻真是再恰當不過,“鴛”的上面是“怨”,“鴦”的上面是“央”。  “怨”是又恨又嘆的意思,有許多抱怨的時刻,有很多無可奈何的時刻,甚至也有很多苦痛無處訴的時刻。“央”是求的意思,是詩經中說的“和鈴央央”的和聲,是有求有報的意思,有許多互相需要的時刻,有許多互相依賴的時刻,甚至也有很多互相憐惜求愛的時刻。  夫妻生活是一個有顏色、有生息、有動靜的世界,在我的認知里,夫妻的世界幾乎沒有無怨無尤幸福無邊的例子,因此,要在“怨”與“央”間找到平衡,才能是永世不移的鴛鴦。鴛鴦香爐的腹部相通是一道傷口,夫妻的傷口幾乎只有一種藥,這藥就是溫柔,“怨”也溫柔,“央”也溫柔。  所有的夫妻都曾經擁抱過、熱愛過、深情過,為什么有許多到最后分飛東西,或者郁郁而終呢?愛的諾言開花了,雖然不一定結果,但是每年都開了更多的花,用來喚醒剛墜入愛河的新芽,鴛鴦香爐是一種未名的愛,不用聲名,千萬種愛都升自胸腹中柔柔的一縷煙。把鴛鴦從水面上提升到情感的詮釋,就像鴛鴦香爐雖然沉重,它的煙卻總是往上飛升,或許能給我們一些新的啟示吧!  至于“香爐”,我感覺所有的夫妻最后都要邁人“共守一爐香”的境界,久了就不只是愛,而是親情。任何婚姻的最后,熱情總會消褪,就像宗教的熱誠最后會平淡到只剩下虔敬;最后的象征是“一爐香”,在空闊平朗的生活中緩緩燃燒,那升起的煙,我們逼近時可以體貼地感覺,我們站遠了,還有溫暖。  我曾在萬華的小巷中看過一對看守寺廟的老夫婦,他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在晨昏時上一炷香,以及打掃那一間被歲月剝蝕的小端。我去的時候,他們總是無言,輕輕的動作,任陽光一寸一寸移到神案之前,等到他們工作完后,總是相攜著手,慢慢左拐右彎地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我曾在信義路附近的巷子口,看過一對撿拾破爛的中年夫妻,丈夫吃力地踩著一輛三輪板車,口中還叫著收破爛特有的語言,妻子經過每家門口,把人們棄置的空罐酒瓶、殘舊書報一一丟到板車上,到巷口時,妻子跳到板車后座,熟練安穩的坐著,露出做完工作欣慰的微笑,丈夫也突然吹起口哨來了。  我曾在通化街的小面攤上,仔細地觀察一對賣牛肉面的少年夫妻;文夫總是自信地在熱氣騰騰的鍋邊下面條,妻子則一邊招呼客人,一邊清潔桌椅,一邊還要蹲下腰來洗滌油污的碗碟。在賣面的空檔,他們急急地共吃一碗面,妻子一徑地把肉夾給丈夫,他們那樣自若,那樣無畏地生活著。  我也曾在南澳鄉的山中,看到一對剛做完香菇烘焙工作的山地夫妻,依偎的共坐在一塊大石上,談著今年的耕耘與收成,談著生活里最細微的事,一任頑皮的孩童丟石頭把他們身后的鳥雀驚飛而渾然不覺。  我更曾在嘉義縣內一個大(www.lz13.cn)戶人家的后院里,看到一位須發俱白的老先生,爬到一棵蓮霧樹上摘蓮霧,他年邁的妻子圍著布兜站在蓮霧樹下接蓮霧,他們的笑聲那樣年少,連圍墻外都聽得清明。他們不能說明什么,他們說明的是一爐燃燒了很久的香還會有它的溫暖,那香爐的煙雖弱,卻有力量,它順著歲月之流可以飄進任何一扇敞開的門窗。每當我看到這樣的景象,總是站得遠遠的仔細聽,香爐的煙聲傳來,其中好像有瀑布奔流的響聲,越過高山,流過大河,在我的胸腹間奔湍。如果沒有這些生活平凡的動作,恐怕也難以印證情愛可以長久吧!  童年的鴛鴦香爐,經過幾次家族的搬遷,已經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或者在另一個少年家里的神案上,再要找到一個同樣的香爐恐怕永得可得,但是它的造形、色澤,以及在荷葉上棲息的姿勢,卻為時日久還是鮮銳無比。每當在情感挫折生活困頓之際,我總是循著時間的河流回到歲月深處去找那一盞鴛鴦香爐,它是情愛最美麗的一個鮮紅落款,情愛畫成一張重重疊疊交纏不清的水墨畫,水墨最深的山中灑下一條清明的瀑布,瀑布流到無止盡地方是香爐美麗明晰的章子。  鴛鴦香爐好像暗夜中的一盞燈,使我童年對情感的認知乍見光明,在人世的幽晦中帶來前進的力量,使我即使只在南京東路寶石店櫥窗中,看到一對普通的鴛鴦瓷器都要悵然良久。就像坐在一個黑忽忽的房子里,第一盞點著的燈最明亮,最能感受明與暗的分野,后來即使有再多的燈,總不如第一盞那樣,讓我們長記不熄;坐在長廊盡處,縱使太陽和星月都冷了,群山草木都衰盡了,香爐的微光還在記憶的最初,在任何可見和不可知的角落,溫暖的燃燒著。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林清玄散文集__林清玄作品 林清玄:真誠相待 林清玄:吝嗇的人分頁:123

周國平:人與書之間  弄了一陣子尼采研究,不免常常有人問我:"尼采對你的影響很大吧?"有一回我忍不住答道:"互相影響嘛,我對尼采的影響更大。"其實,任何有效的閱讀不僅是吸收和接受,同時也是投入和創造。這就的確存在人與他所讀的書之間相互影響的問題。我眼中的尼采形象摻入了我自己的體驗,這些體驗在我接觸尼采著作以前就已產生了。  近些年來,我在哲學上的努力似乎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就是要突破學院化、概念化狀  態,使哲學關心人生根本,把哲學和詩溝通起來。尼采研究無非為我的追求提供了一種方便的學術表達方式而已。當然,我不否認,閱讀尼采著作使我的一些想法更清晰了,但同時起作用的還有我的氣質、性格、經歷等因素,其中包括我過去的讀書經歷。  有的書改變了世界歷史,有的書改變了個人命運。回想起來,書在我的生活中并無此類戲劇性效果,它們的作用是日積月累的。我說不出對我影響最大的書是什么,也不太相信形形色色的"世界之最"。我只能說,有一些書,它們在不同方面引起了我的強烈共鳴,在我的心靈歷程中留下了痕跡。  中學畢業時,我報考北大哲學系,當時在我就學的上海中學算爆了個冷門,因為該校素有重理輕文傳統,全班獨我一人報考文科,而我一直是班里數學課代表,理科底子并不差。同學和老師差不多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我,惋惜我誤入了歧途。我不以為然,心想我反正不能一輩子生活在與人生無關的某個專業小角落里。懷著囊括人類全部知識的可笑的貪欲,我選擇哲學這門"凌駕于一切科學的科學",這門不是專業的專業。  然而,哲學系并不如我想像的那般有意思,刻板枯燥的哲學課程很快就使我厭煩了。我成了最不用功的學生之一,"不務正業",耽于課外書的閱讀。上課時,課桌上擺著艾思奇編的教科書,課桌下卻是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易卜生等等,讀得入迷。老師課堂提問點到我,我站起來問他有什么事,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說來慚愧,讀了幾年哲學系,哲學書沒讀幾本,讀得多的卻是小說和詩。我還醉心于寫詩,寫日記,積累感受。現在看來,當年我在文學方面的這些閱讀和習作并非徒勞,它們使我的精神趨向發生了一個大轉變,不再以知識為最高目標,而是更加珍視生活本身,珍視人生的體悟。這一點認識,對于我后來的哲學追求是重要的。  我上北大正值青春期,一個人在青春期讀些什么書可不是件小事,書籍、友誼、自然環境三者構成了心靈發育的特殊氛圍,其影響畢生不可磨滅。幸運的是,我在這三方面遭遇俱佳,卓越的外國文學名著、才華橫溢的摯友和優美的燕園風光陪伴著我,啟迪了我的求真愛美之心,使我愈發厭棄空洞丑陋的哲學教條。如果說我學了這么多年哲學而仍未被哲學敗壞,則應當感謝文學。  我在哲學上的趣味大約是受文學熏陶而形成的。文學與人生有不解之緣,看重人的命運、個性和主觀心境,我就在哲學中尋找類似的東西。最早使我領悟哲學之真諦的書是古希臘哲學家的一本著作殘篇集,赫拉克利特的"我尋找過自己",普羅塔哥拉的"人是萬物的尺度",蘇格拉底的"未經首察的人生不值得一過",猶如抽象概念迷霧中聳立的三座燈塔,照亮了久被遮蔽的哲學古老航道。我還偏愛具有懷疑論傾向的哲學家,例如笛卡兒、休謨,因為他們教我對一切貌似客觀的絕對真理體系懷著戒(www.lz13.cn)心。可惜的是,哲學家們在批判早于自己的哲學體系時往往充滿懷疑精神,一旦構筑自己的體系卻又容易陷入獨斷論。相比之下,文學藝術作品就更能保持多義性、不確定性、開放性,并不孜孜于給宇宙和人生之謎一個終極答案。  長期的文化禁錮使得我這個哲學系學生竟也無緣讀到尼采或其他現代西方人的著作。上學時,只偶爾翻看過蕭贛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因為是用文言翻譯,譯文艱澀,未留下深刻印象。直到大學畢業以后很久,才有機會系統閱讀尼采的作品。我的確感覺到一種發現的喜悅,因為我對人生的思考、對詩的愛好以及對學院哲學的懷疑都在其中找到了呼應。一時興發,我搞起了尼采作品的翻譯和研究,而今已三年有余。現在,我正準備同尼采告別。  讀書猶如交友,再情投意合的朋友,在一塊耽得太久也會膩味的。書是人生的益友,但也僅止于此,人生的路還得自己走。在這路途上,人與書之間會有邂逅,離散,重逢,訣別,眷戀,反目,共鳴,誤解,其關系之微妙,不亞于人與人之間,給人生添上了如許情趣。也許有的人對一本書或一位作家一見傾心,愛之彌篤,乃至白頭偕老。我在讀書上卻沒有如此堅貞專一的愛情。倘若臨終時刻到來,我相信使我含恨難舍的不僅有親朋好友,還一定有若干冊知己好書。但盡管如此,我仍不愿同我所喜愛的任何一本書或一位作家廝守太久,受染太深,喪失了我自己對書對人的影響力。 周國平作品_周國平散文集 周國平:女性拯救人類 周國平:每個人都是一個宇宙分頁:123

茅盾:大鼻子的故事  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我們這里的主角算是“最低賤”的。  我們有時瞥見他偷偷地溜進了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的什么“坊”什么“村”的烏油大鐵門,爬在水泥的大垃圾箱旁邊,和野狗們一同,掏摸那水泥箱里的發霉的“寶貝”。他會和野狗搶一塊肉骨頭,搶到手時細看一下,覺得那粘滿了塵土的骨頭上實在一無可取,也只好丟還給本領比他高強的野狗。偶然他撿得一只爛蘋果或是半截老蘿卜,——那是野狗們嗅了一嗅掉頭不顧的,那他就要快活得連他的瘦黑指頭都有點發抖。他一邊吃,一邊就更加勇敢地擠在狗群中到那水泥箱里去掏摸,他也像狗們似的伏在地上,他那瘦黑的小臉兒竟會鉆進水泥箱下邊的小門里去。也許他會看見水泥箱里邊有什么發亮的東西,——約莫是一個舊酒瓶或是少爺小姐們弄壞了的玩具,那他就連肚子餓也暫時忘記,他伸長了小臂膊去抓著掏著,恨不得連身子都鉆進水泥箱去。可是,往往在這當兒,他的屁股上就吃了粗牛皮靴的重重的一腳:憑經驗,他知道這一腳是這“村”或“坊”的管門巡捕賞給他的。于是他只好和那些尾巴夾在屁股間的野狗們一同,悄悄逃出那烏油大鐵門,再到別地方進行他的“冒險”事業。  有時他的運氣來了,他居然能夠避過管門巡捕的眼睛,踅到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的一家的后門口,而又湊巧那家的后門開著,燒飯娘姨正在把隔夜的殘羹冷飯倒進“泔腳桶”去,那時他可要開口了;他的聲音是低弱到聽不明白的,——聽不明白也不要緊,反正那燒飯娘姨懂得他的要求,這時候,他或者得半碗酸粥,或者只得一個白眼,或者竟是一句同情的然而于他毫無益處的話語:“去,不能給你!泔腳是有人出錢包了去的!”  以上這些事,大概發生在每天清早,少爺小姐們還睡在香噴噴的被窩里的時候。  這以后,我們也許會在繁華的街角看見他跟在大肚子的紳士和水蛇腰長旗袍高跟鞋的太太們的背后,用發抖的聲音低喚著“老爺,太太,發好心呀”。  在橫跨蘇州河的水泥鋼骨的大洋橋腳下,也許我們又看見他忽然像一匹老鼠從人堆里鉆出來,躥到一輛正在上橋的黃包車旁邊,幫著車夫拉上橋去;他一邊拉,一邊向坐車的哀告:“老爺,(或是太太,……)發發好心!”這是他在用勞力換取食糧了,然而他得到的至多是一個銅子,或者簡直沒有。  他這樣的“出賣勞力”,也是一種“冒險生意”。巡捕見了,會用棍子教訓他。有時巡捕倒會“發好心”,裝作不見,可是在橋的兩端有和他同樣境遇然而年紀比他大,資格比他老的同業們,卻毫不通融,會罵他,打他,不許他有這樣“出賣勞力”的自由!  就是這樣的“冒險生意”也有人分了地盤在“包辦”,而且他們又各有后臺老板,不是隨便可以自由營業的。  但是我們這位主角也有極得意的時候。  這,通常是在繁華的馬路上耀亮著紅綠的“霓虹燈”,而僻靜的小巷里卻只有巷口一盞路燈的冷光的時候。我們的主角,這時候,也許機緣湊巧,聯合了五六個乃至十來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同志,守在這僻靜的小巷里。于是守著守著,巷口會發現了一副飯擔子,也是不過十二三歲的一個孩子挑著,是從什么小商店里回來的。這是一副吃過的飯擔子了,前面的竹籃里也許只有些還剩得薄薄一層油水的空碗空碟子,后面的紫銅飯桶里也許只有不夠一人滿足的冷飯,但是也許運氣好,碗里和碟里居然還有呷得起的油湯或是幾根骨頭幾片癩菜葉,桶里的冷飯居然還夠喂一條壯健的狗;那時候,因為優勢是在我們的主角和他的同志這邊,挑空飯擔的孩子照例是無抵抗的。我們的主角就此得了部分的滿足,舐過了油膩的碟子以后,呼嘯而去。  然而我們這位主角的“家常便飯”終究還是挨罵,挨棍子,挨皮靴;他的生活比野狗的還艱難些。  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像我們這里的主角那樣的孩子究竟有多少,我們是不知道的。  反過來說,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究竟有多少孩子睡在香噴噴的被窩而且他們的玩厭了弄壞了的玩具丟在垃圾箱里引得我們的主角爬進去掏摸,因此吃了管門巡捕的一腳的,我們也不大曉得。或者兩方面的數目差得不多罷,或者睡香噴噴的被窩的,數目少些,我們也暫且不管。  可是我們卻有憑有據的曉得: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當中,大概有三十萬到四十萬的跟我們的主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在絲廠里,火柴廠里,電燈泡廠里,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工廠里,從早上六點鐘到下午六點鐘讓機器吮吸他們的血!是他們的血,說一句不算怎么過分的話,養活了睡香噴噴被窩的孩子們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的。  我們的主角也曾在電燈泡廠或別的什么廠的大門外看見那些工作得像人蠟似的孩子們慢慢地走出來。那時候,如果他的肚子正在咕咕地叫,他是羨慕他們的,他知道他們這一出來,至少有個“家”(即使是草棚)可歸,至少有大餅可咬,而且至少能夠在一個叫做屋頂的下面睡到明天清早五點鐘。  他當然想不到眼前他所羨慕的小朋友們過不了幾年就會被機器吮吸得再不適用,于是被吐了出來,擲在街頭,于是就連和野狗搶肉骨頭的本領也沒有,就連“拉黃牛”過橋的力氣也沒有,就連……不過,這方面的事,我們還是少說些罷,我們還是回到我們的主角身上。  他不是生下來就沒有“家”的。怎樣的一個“家”,他已經記不明白。他只模糊記得:那一年忽然上海打起仗來,“大鐵鳥”在半空里撒下無數的炸彈,有些落在高房子上,然而更多的卻落在他“家”所在的貧民窟,于是他就沒有“家”了。  同時他亦沒有爸爸和媽媽了。怎樣沒有了的,他也不知道;爸爸媽媽是怎樣個面目,現在他也記不清了,那時他只有七八歲光景,實在太小一點;而且爸爸媽媽在日,他也不曾看清過他們的面目。天還黑的時候他們就出去,天又黑了他們才回來,他們也是喂什么機器的。  不過,他有過爸爸媽媽,而且怎樣他變成沒有爸爸媽媽,而且是誰奪了他的爸爸媽媽去,他是永久不能忘記的。他又明白記得:沒有了爸爸媽媽以后,他夾在一大群的老婆子和孩子們中間被送進了一個地方,倒也有點薄粥或是發霉的大餅吃。約莫過了半年,忽然有一天一位體面先生叫他們一伙兒到一間屋子里去一個一個問,問到他的時候,他記得是這樣的:  “你有家么?”  他搖頭。  “你有親戚么?”  他又搖頭。  于是那位體面先生也搖了搖頭。用一枝鉛筆在一張紙上畫一筆,就叫著另外一個號頭了。  這以后,不多幾天,他就糊里糊涂被擲在街頭了,他也糊里糊涂和別的同樣情形的孩子們做伴,有時大家很要好,有時也打架,他也和野狗做伴,也和野狗打架;這樣居然拖過了幾年,他也慣了,他莽莽漠漠只覺得像他這樣的人大概是總得這樣活過去的。  照上面所說,我們這里的主角的生活似乎頗不平凡然而又實在平凡得很。他天天有些“冒險”經歷,然而他這樣的“冒險”經歷連搜奇好異的“本埠新聞”版的外勤記者也覺得不夠新聞資格呢。  好罷,那么,我們總得從他的不平凡而又平凡的生活中挑出一件“奇遇”來開始。  何年何月何日弄不清楚,總之是一個不冷不熱沒有太陽也沒刮風也沒下雨的好日子。  這一天之所以配稱為他生活史上的“奇遇”,因為有這么一回事。  大約是午后兩點鐘光景,他蹲在一個“公共毛廁”的墻腳邊打瞌睡。這是他的地盤,是他發見,而且曾經流了血來確定了他的所有權的。提到他這發見,倒也有一段小小的歷史,那是很久的事了,他第一次看見這漂亮的公共毛廁就覺得詫異:這小小的蓋造得頗講究的房子到底是“人家”呢,還是“公司”?那時正有一位大肚子穿黑長衫的走了進去,接著又是一位腰眼里掛著手槍的巡捕,接著又是一位洋裝先生,——嘿,都是闊人,都是隨時有權力在他身上踢一腳的闊人,他就不敢走近去。他斷定這小屋子至少也是“寫字間”了,不免肅然起敬。然而忽然他又看見從另一門里走出一個女人來,卻不像闊人們的女人。接著又有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孩子也進去了,這可使得他大大不平,而且也膽壯起來了,他偷偷地踅近些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闊人們進去辦的是那么一樁“公”事!他覺得被欺騙了,被冤枉地嚇一下了,他便要報仇;他首先是想進去也撒他媽的一泡尿,然而驀地又見新進去一人把一個銅子給了門口的老婆子,他又立即猜想到中間一定還有“過門”,不可冒昧,便改變方針,只朝那小屋子重重吐一口唾沫,同時揀定門邊不遠的墻腳蹲了下去,算是給這駭了他的小屋子一種侮辱。  那時,他并沒有把這公共毛廁的墻腳作為他的地盤的意思。然而先前進去的和他差不多的那個孩子這當兒出來了,忽然也蹲到他身邊,也像他那樣背靠著墻,伸長兩條腿,擺成一個“八”字。他又大大的不平。  “嗨!哪里來的小烏龜!”他自言自語的罵起來。  “罵誰?小癟三!”那一個也不肯示弱。  于是就扭打起來了。本來兩方是勢均力敵的,但不知怎地,他的腦袋撞在墻壁上,見了紅,那一個覺得已經闖禍,而且也許覺得已經勝利,便一溜煙逃走。只留下我們的主角,從此就成為這公共毛廁墻腳的占有人。  現在呢,他對于這公共毛廁的“知識”,早已“畢業”了;他和那“管門”的老婆子也居然好像有點“交情”。現在,當這不冷不熱又沒太陽又不下雨刮風的好日子,他蹲在他的地盤上,打著瞌睡,似乎很滿意。  這當兒,公共毛廁也不是“鬧汛”,那老婆子扭動著她的扁嘴,似乎在咀嚼什么東西。她忽然咀嚼出說話來了,是對墻腳地盤的“領主”:  “喂,喂,大鼻子!你來代我管一管,我一會兒就回來的。”  什么?大鼻子!誰是大鼻子?打瞌睡的他抬起頭來朝四面看一下,想不到是喚他自己,然而那老婆子又叫過來了:  “代我管一管罷,大鼻子;我一會兒就回來。謝謝你!”  他明白“大鼻子”就是他了,就老大不高興。他的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他有過一個極體面的名字,他自己也叫得出來;可是自從做了街頭流浪兒以后,他就沒有一定的名字。最初,他也曾把爸媽叫他的名字告訴了要好的伙伴,不料伙伴們都說“不順口”,還是瞎七瞎八亂叫一陣,后來他就連自己也忘記了他的本名。然而,伙伴們卻從沒叫過他“大鼻子”。他的鼻子也許比別人的大一些,可是并沒大到惹人注意。他和他的伙伴對于名字是有一種“信條”的:凡是自己身體上的特點被人取作名字,他們便覺得是侮辱。例如他們中間有一個叫做小毛的癩痢孩子,他們有時和他過不去,便叫他“癩痢”。  因此,他忽然聽得那老婆子叫他“大鼻子”,他就老大不高興,然而不高興中間又有點高興,因為從來沒有誰把他當一個人托付他什么事情。  “代你管管么?好!可是你得趕快回來呢!我也還有事情。”  他一邊說,一邊就裝出“忙人”的樣子來,伸個懶腰站起了身子。  老太婆把一疊草紙交給他,就走了。但是走不了幾步,又回頭來叫道:  “廿五張草紙,廿五張,大鼻子!”  “嘿嘿,那我倒要數一數。”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一邊當真就數那一疊草紙。  過不了十分鐘,他就覺得厭倦了。往常他毫無目的毫不“負責”地站在一個街角或蹲在什么路旁,不但是十分鐘就是半點鐘他也不會厭倦,可是現在他卻在心里想道:  “他媽的,老太婆害人!帶住了我的腳了!走他媽的!”  他感到負責任的不自由,正想站起來走,忽然有人進來了,噗的一聲,丟下一個銅子。  從手里遞出一張草紙去的時候,“大鼻子”就感到一種新鮮的趣味。他居然“做買賣”了,而且頗像有點威權;沒有他的一張草紙,誰也不能進去辦他的“公”事。  他很正經地把那個銅子擺在那一疊草紙旁邊,又很正經地將草紙弄整齊起來。  似乎公共毛廁也有一定的時間是“鬧市”,而現在呢,正是適當其時了。各色人等連串地進來,銅子噗噗地接連丟在那放草紙的紙匣里,頃刻之間就有五六枚之多。這位代理人倒有點手忙腳亂了。一則,“做買賣”他到底還是生手;二則,他從來不曾保有過那么多的銅子。  他乘空兒把銅子疊起來。疊到第四個時,他望了望已經疊好的三個,又將手里的一個掂掂分量,似乎很不忍和它分手。可是他到底疊在那第三個上面,接著又疊上第五第六個去。  還是有人接連著進來。終于銅子數目增加到十二。這是最高的紀錄了。以后,這位代理人便又清閑了。  十二個銅子呢!寸把高的一個銅柱子。像捉得了老鼠的貓兒似的,不住手地搬弄這根銅柱子,他掐斷了一半,托在手掌里輕輕掂了幾下,又還過一個去,然后那手——自然連銅子!——便往他的破短衫的口袋邊靠近起來了。然而,驀地他又——像貓兒噙住了老鼠的半個身子卻又吐了出來似的,把手里的銅子疊在紙匣里的銅子上面,依然成為寸把高的銅柱子。  第二次再把銅柱掐斷,卻不托在手掌里掂幾掂了,只是簡潔老練地移近他的破口袋去。手在口袋邊,可又停住了,他的眼光卻射住了紙匣里的幾個銅子;如果不是那老太婆正在這當口回來,說不定他還要吐出來一次。  “啊,老太婆,回來了么?”  他稍稍帶點意外的驚異說,同時他那捏著銅子的手便漸漸插進了衣袋里。  老太婆走得上氣不接下氣似的,只把扁嘴扭了幾扭,她的眼光已經落在那一疊減少了的草紙以及壓在草紙上面的銅子。  “你看!管得好不好?明天你總得謝謝我呢!”  他說著,睒了一下眼睛,站起來就走。  走了幾步,他又回頭來看時,那老婆子數過了銅子,正在數草紙。于是他便想到趕快溜,卻又覺得不必溜。他高聲叫道:  “老太婆!風吹了幾張草紙到尿坑里去了!你去拾了來曬干,還好用的!”  老婆子也終于核算出銅子數目和草紙減少的數目不對,她很費力地扭動著扁嘴說道:  “不老實,大鼻子!”  “怪得我?風吹了去的!”  他生氣似的回答,轉身便跑。然而跑得不多幾步又轉身擎起一個拳頭來叫道:  “老太婆!猜一猜,什么東西?猜著了就是你的。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就飛快地跑過了一條馬路。  我們這位主角終于由跑步變為慢步了,手在衣袋里數弄著那些銅子。  一共是五枚。同時手里有五個銅子,在他確是第一次。他覺得這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了,可以派許多正用。他走得更慢了,肚子里在盤算:“弄點什么來修修肚臟廟罷?”然而他又想買一顆糖來嘗嘗滋味。對于裝飽肚子這一問題,他和他的伙伴們是另有一番見解的;大凡可以用討乞或者比討乞強硬的手段(例如在冷巷里攔住了一副吃過的飯擔子)弄得到的東西,就不應該花錢去買;花錢去買的,就是傻子!  至于糖呢,可就不同了。向人家討一粒糖,準得吃一記耳光,而且空飯擔里也決不會有一粒糖的。現在我們的主角手里有了五個銅子,就轉念到糖一類的東西上了。特別是因為他一次吃過半粒糖,所以糖的引誘力非常大。  他終于站住了。在一個不大干凈的弄堂口,有三四個小孩子(其中也有比他高明不了多少的)圍住一個攤子。這卻不是賣糖,而是出租“小書”(連環圖畫故事)的“街頭圖書館”。  對于這一類的“小書”,我們的主角也早已有過非分之想的。他曾經躲在人家的背后偷偷地張過幾眼,然而往往總是他正看得有點懂了,人家就嗤的一聲翻了過去。這回他可要自己租幾本來享受個滿足了。  “一個銅子租二十本罷?當場看過還你。”  他裝出極老練的樣子來,對那擺攤子的人說。  那位“街頭圖書館館長”朝他睄了一眼,就輕聲喝道:  “小癟三!走你的!”  “什么!開口罵人!我有銅子,你看!”  他將手掌攤開來,果然有五個銅子,汗漬得亮晶晶。  書攤子的人伸手就想抓過那五個銅子去,一面說:  “一個銅子看五本,五個銅子,便宜些,看三十本。”  “不成不成!十五本!喂,十五本還不肯?”  他將銅子放回衣袋去,一面忙著偷看別人手里的“小書”。  成交的數目是十本。他只付了兩個銅子,揀了二十本,都是道士放飛劍,有使刀的女人的。  他不認識“小書”上面的字,但是他會照了自己的意思去解釋“小書”里的圖畫。那些圖畫本來是“連環故事”,然而因為畫手不大高明,他又不認識字,所以前后兩幅畫的故事他往往接不起筍來。  可是他還是耐心的看下去。  有一幅畫是幾個兇相的男子(中間也有道士)圍住了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子打架。半空中還有一把飛劍向那女的和那孩子刺去。飛劍之類,他本來佩服得很,然而這里的飛劍卻使他起了惡感。  “媽的!打落水狗,不算好漢!”  他輕聲罵著,就翻過一頁。這新一頁上仍舊是那女人和孩子,可是已經打敗了,正要逃到一個樹林里去,另外那幾個兇相的男子和半空中那把飛劍在后追趕。他有點替那女人和孩子著急。趕快再看第二頁。還好,那女人在樹林邊反身抵抗那些“追兵”了。然而此時圖畫里又加添出一個和尚,也拿著刀,正從遠處跑來,似乎要加入“戰團”。  “和尚來幫誰呢?”他心焦地想著,就再翻過一頁。他覺得那和尚如果是好和尚一定要幫那女人和小孩子,他要是自己在場一定也幫女人和小孩子的。然而翻過來的一頁雖然仍舊畫著那一班人,卻已經不打架了,他們站在那里像是說話,和尚也在內。  如果他識字,他一定可以知道那班人講些什么,并且也可以知道那和尚到底幫誰,因為和尚的嘴里明明噴出兩道線,而且線里寫著一些字,——這是和尚在說話。  他悶悶地再看下面一幅畫,可是仍舊看不出道理來。打架確是告一結束了,這回是輪到那女人嘴里噴出兩道線,而且線里也有字。  再下一幅圖仍有那女人和孩子,其余的一些人(兇相的男子們,道士,連和尚),都已經不見;并且也不是在樹林邊,而是在房子里了,女人手里也沒有刀,她坐在床前,低著頭,似乎很疲倦,又似乎在想心事;孩子站在她跟前,孩子的嘴里也噴出兩道線,線里照例有一些可恨的方塊字。  這可叫他摸不著頭腦了。他不滿意那畫圖的人:“要緊關口,他就畫不出來,只弄些字眼來搪塞。”他又覺得那女人和孩子未免不中用,怎么就躲到家里去了。然而他又慶幸那女人和孩子終于能夠平安回到了家——他猜想他們本來就是要回家去。  總而言之,對于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和孩子,他很關心,他斷定他們一定是好人。他熱心地要知道他們后來怎樣,他單揀那些畫著這女人和這孩子的畫兒仔細看。有時他們又在和別人打架了,他就由著自己的意思解釋起來,并且和前面的故事連串起來。不多一會兒,二十本“小書”已經翻完。  “喂,拿回去,二十本!還有么,講女人和孩子的?”  他朝那書攤子的人說,同時捫著自己的肚子;這肚子現在輕輕地在叫了。  書攤子的人一面招呼著另一個“小讀者”,一面隨手取了一套封面上畫著個女人的“小書”給了我們的主角。  然而這個“女人”不是先前那個“女人”了,從她的裝束上就看得出來。她不拿刀,也不使槍,可是她在書里好像“勢頭”大得很,到處擺架子。  我們的主角匆匆翻了一遍,老大不高興;驀地他又想起這一套新的“小書”還沒付租錢,便趕快疊齊了還給那書攤子的人,很大方的說一聲“不好看”,就打算走了。“錢呢?”書攤子的人說,查點著那一套書的數目。“也算你兩個銅子罷!”  “什么,看看貨色對不對,也要錢么?”  “你沒有先說是看樣子,你沒有罷?看樣子,只好看一本,你剛才是看了一套呢!不要多賴,兩個銅子!”  “誰賴你的!誰……”我們的主角有點窘了,卻越想越舍不得兩個銅子。“那么,掛在賬上,明天——”  “知道你是哪里來的雜種;不掛賬。”  “連我也不認識么?我是大鼻子。你去問那邊管公坑的老太婆,她也曉得!”  一邊說,一邊就跑,我們的主角在這種事情上往往有他的特別方法的。  他保全了兩個銅子,然而他也承認了自己是“大鼻子”了。他覺得就叫做“大鼻子”也不壞,因為在他和他的伙伴中間,“鼻子”,也算身體上名貴的部分,他們要表示自己是一條“好漢”的時候總指自己的“鼻子”,可不是?  我們的主角,——不,既然他自己也愿意,我們就稱他為“大鼻子”罷,也還有些更出色的事業。  照例是無從查考出何年何月何日,總之是離開上面講過的“奇遇”很久了,也許已經隔開一個年頭,而且是一個忽而下雨忽而出太陽的悶熱天。  是大家正要吃午飯的時候,馬路上人很多。我們的“大鼻子”站在一個很妥當的地點,貓一樣的窺伺著“幸福的”人們,想要趁便也沾點“幸福”。  他忽然輕輕一跳,就跟在一對漂亮的青年男女的背后,用了低弱的聲音求告道:“好小姐,好少爺,給一個銅子。”憑經驗,他知道只要有耐心跟得時候多了,往往可以有所得的。他又知道,在這種場合,如果那女的撅起嘴唇似嗔非嗔的說一句“討厭,小癟三”,那男的就會摸出一個銅子或者竟是兩個,來買得耳根的清靜,——也就是買得那女人的高興。  可是這一次跟走了好遠一段路,卻還不見效果。這一男一女手臂挽著手臂,一路走著,自顧咬耳朵說話。  他們又轉彎了。那馬路的轉角上有一個巡捕。大鼻子只好站住了,讓那一對兒去了一大段,這才他自己不慌不忙在巡捕面前踱過。  過了這一道關口,他趕快尋覓他的目的物,不幸得很,相離已經太遠,他未必追得上。然而也還不至于失望,因為這一對兒遠遠站在那里不動了。  大鼻子立刻用了跑步。他也看清了另外有一個女人正在和那一對兒講話。忽然兩個女的爭執起來,扭打起來了,那男的急得團團轉,夾在中間,勸勸這個,又勸勸那個。大鼻子跑到了他們近旁時,已經有好幾個閑人圍住了他們亂出主意了。忽然有一個小小的紙袋(那是講究的店鋪子裝著十來個銅子做找頭的),落在地下了,只有大鼻子看到。他立刻“當仁不讓”地拾了起來,很堅決地往口袋里一放,就從人層的大腿間鉆出去,吹著口笛走到對面的馬路上。  逢到這樣的機會,大鼻子常常是勇敢的。他就差的還沒學會怎樣到人家口袋里去挖。  逢到這樣的機會,他又是十分堅決的,如果從前他“揩油”了管公共毛廁的那個老婆子的五個銅子,——這一項“奇遇”的當時,他頗顯得優柔寡斷,那亦不是因為那時還“幼稚”,而是因為他不肯不顧信用:人家當他朋友似的托付他的,他到不好意思全盤沒收。  天氣暖和時,大鼻子很可以到處為“家”。像他這樣的人很有點古怪:白天,我們在馬路上幾乎時時會碰見他,但晚上他睡在什么地方,我們卻難得看見。不過他到晚上一定還是在這“大上海”的地面,而不會飛上天去,那是可以斷言的。  也許他會像老鼠一樣有個“地下”的“家”罷?作者未曾調查過,相應作為懸案。  然而作者可以負責聲明:大鼻子的許多無定的“家”之一,卻是既不在天上又不在地下的。  想來讀者也都知道,在“大上海”的北區,“華”“洋”“交界”之地帶,曾經受過“一二八”炮火之洗禮的一片瓦礫場,這幾年來依然滿眼雜草,不失紀念。這可敬的“大上海”的衄疤上,有幾堵危墻依然高聳著,好像永遠不會塌。墻近邊有從前“繁華”時代的一口水泥垃圾箱,現在被斷磚碎瓦和泥土遮蓋了,遠看去只像一個土堆。不知怎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我們的大鼻子發見了這奇特的“地室”,而且立刻很中意,而且大概也頗費了點勞力罷,居然把它清理好,作為他的“冬宮”了。  這,大概不是無稽之談,因為有人確實看見他從這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的“家”很大方的爬了出來。  這一天不是熱天,照日歷上算,恰是一年的第一個月將到盡頭,然而這一天又不怎樣冷。  這一天沒有太陽。對了,沒有太陽。老天從清晨起,就擺出一副哭喪臉。  這一頭,在“大上海”的什么角落里,一定有些體面人溫良地坐著,起立,“靜默三分鐘”。于是上衙門的上衙門,到“寫字間”的到“寫字間”……然而這一天,在“大上海”縱貫南北的一條脈管(馬路)上,卻奔流著一股各色人等的怒潮,用震動大地的吶喊,回答四年前的炮聲。  我們的大鼻子那時正從他的“家”出來往南走,打算找到一頓早飯。  他迎頭趕上了這雄壯的人流,以為這是什么“大出喪”呢。“媽的!小五子不夠朋友!有人家大出喪,也不來招呼我一聲么!”大鼻子這樣想著,覺得錯過了一個得“外快”的機會。他站在路邊,想看看那“不夠朋友”的小五子是不是在內掮什么“挽聯”或是花圈之類。  沒有“開路神”,也不見什么“頂馬”。走在前頭的,是長衫先生,洋裝先生,旗袍大衣的小姐,旗袍不穿大衣的小姐,長衣的像學生,短衣的像工人,像學徒,——這樣一群人,手里大都有小旗。  這樣的隊伍浩浩蕩蕩前來,看不見它的尾巴。不,它的尾巴在時時加長起來,它沿路吸收了無數人進去,長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  有些人(也有騎腳踏車的),在隊伍旁邊,手里拿著許多紙分給路邊的看客,也和看客們說些話語。忽然,震天動地的一聲喊——“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這是千萬條喉嚨里喊出來的!這是千萬條喉嚨合成一條大喉嚨喊出來的!大鼻子不懂這喊的是一句什么話,但他卻懂得這隊伍確不是什么“大出喪”了。他感得有點失望,但也覺得有趣。這當兒,有個人把一張紙放在他手里,并且說:  “小朋友!一同去!加入愛國示威運動!”  大鼻子不懂得要他去干么,——這里沒有“挽聯”可掮,也沒有“花圈”可背,然而大鼻子在人多熱鬧的場所總是很勇敢很堅決的,他就跟著走。  隊伍仍在向前進。大鼻子的前面有三個青年,男的和女的;他們一路說些大鼻子聽不懂的話,中間似乎還有幾個洋字。大鼻子向來討厭說洋話的,因為全說洋話的高鼻子固然打過他,只夾著幾個洋字的低鼻子也打過他,而且比高鼻子打得重些。這時有一片冷風像鉆子一般刺來,大鼻子就覺得他那其實不怎么大的鼻子里酸酸的有些東西要出來了。他隨手一把撈起,就偷偷地撩在一個說洋話的青年身上。誰也沒有看見。大鼻子感到了勝利。  似乎鼻涕也有靈性的。它看見初出茅廬的老哥建了功,就爭著要露臉了。大鼻子把手掌掩在鼻孔上,打算多儲蓄一些,這當兒,隊伍的頭陣似乎碰著了阻礙,騷亂的聲浪從前面傳下來,人們都站住了,但并不安靜,大鼻子的左右前后盡是憤怒的呼聲。大鼻子什么都不理,只伸開了手掌又這么一撩,不歪不斜,許多鼻涕都爬在一個女郎的蓬松的頭發上了,那女郎大概也覺得頭上多一點東西,但只把頭一縮,便又脹破了喉嚨似的朝前面喊道:  “沖上去!打漢奸!打賣國賊!”  大鼻子知道這是要打架了,但是他睒著眼得意地望著那些鼻涕像冰絲似的從女郎的頭發上掛下來,巍顫顫地發抖,他覺得很有趣。  隊伍又在蠕動了。從前面傳來的雄壯的喊聲像晴天霹靂似的落到后面人們的頭上——“打倒一切漢奸!”  “一二八精神萬歲!”  “打倒×——”  斷了!前面又發生了擾動。但是后面卻拾起這斷了的一句,加倍雄壯地喊道:  “打倒××帝國主義!”  大鼻子跟著學了一句。可是同時,他忽然發見他身邊有一個學生,披一件大衣,沒有扣好,大衣襟飄飄地,大衣袋口子露出一個錢袋的提手。根據新學會的本領,大鼻子認定這學生的手袋分明在向他招手。他嘴里哼著“打倒——他媽的!”身子便往那學生這邊靠近去。  但是正當大鼻子認為時機已到的一剎那,幾個兇神似的巡捕從旁邊沖來,不問情由便奪隊伍里人們的小旗,又喝道:  “不準喊口號!不準!”  大鼻子心虛,趕快從一個高個兒的腿縫間鉆到前面去。可是也明明看見那個穿大衣的學生和那頭發上頂著鼻涕的女郎同巡捕扭打起來了,——他們不肯放棄他們的旗子!  許多人幫著學生和那女子。騎腳踏車的人叮令令急馳向前面去。前面的人也回身來援救。這里立刻是一個爭斗的旋渦。  喊“打”的聲音從人圈中起來,大鼻子也跟著喊。對于眼前的事,大鼻子是懂得明明白白的。他腦筋里立刻排出一個公式來:“他自己常常被巡捕打,現在那學生和那女郎也被打;他自己是好人,所以那二個也是好人;好人要幫好人!”  誰的一面旗子落在地下了,大鼻子立刻拾在手中,拚命舞動。  這時,紛亂也已過去,隊伍仍向前進。那學生和那女郎到底放棄了一面旗子,他們和大鼻子又走在一起。大鼻子把自己的旗子送給那學生道:  “不怕!還有一面呢!算是你的!”  學生很和善地笑了。他朝旁邊一個也是學生模樣的人說了一句話,而是大鼻子聽不懂的。大鼻子覺得不大高興,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似的問道:  “你們到哪里去?”  “到廟行去!”  “去干么?這旗子可是干么的?”  “哦!小朋友!”那頭發上有大鼻子的鼻涕的女郎接口說。“你記得么,四年前,上海打仗,大炮,飛機,××飛機,炸彈,燒了許多許多房子。”  “我記得的!”大鼻子回答,一只眼偷偷地望著那女郎的頭發上的鼻涕。  “記得就好了!要不要報仇?”  這是大鼻子懂得的。他做一個鬼臉表示他“要”,然而他的眼光又碰著了那女郎頭發上的鼻涕,他覺得怪不好意思,趕快轉過臉去。  “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這喊聲又震天動地來了。大鼻子趕快不大正確地跟著學一句,又偷眼看一下那女郎頭發上的鼻涕,心里盼望立刻有一陣大風把這一抹鼻涕吹得干干凈凈。  “打倒××帝國主義!”  “一二八精神萬歲!”  怒潮似的,從大鼻子前后左右掀起了這么兩句。頭上四個字是大鼻子有點懂的,他脹大了嗓子似的就喊這四個字。他身邊那個穿大衣的學生一面喊一邊舞動著兩臂。那錢袋從衣袋里跳了出來。只有大鼻子是看見的。他敏捷地拾了起來,在手里掂了一掂,這時——“打倒一切漢奸!”  “到廟行去!”  大鼻子的熟練的手指輕輕一轉,將那錢袋送回了原處。他忽然覺得精神百倍,也舞動著臂膊喊道:  “打倒——他媽的!到廟行去!”  他并不知道廟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東西,然而他相信那學生和那女郎不會騙他,而且他應該去!他恍惚認定到那邊去一定有好處!  “中華民族解放萬歲(www.lz13.cn)!”  這時隊伍正走過了大鼻子那個“家”所在的瓦礫場了。隊伍像通了電似的,像一個人似的,又一句:  “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1936年5月27日。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嚴霜下的夢 茅盾:報施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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